Dogdo，母，短腿桂思。

2008年8月17日，上午11:25，逝。

生於彰化員林惠明街一帶，
殆於彰化員林中山路忠愛醫院。

一輩子都是劉家的忠犬。




親愛的Dogdo：

對不起，用這樣的方式讓你走。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，如果是我扼殺了你，請你了解，我只是怕讓你多受罪。我不是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，但我確實無能，沒有錢給你更好的安寧照護，也辯不過長輩的無情。

今天，騎著車，往醫院的路上，我一路發抖。我是不是意氣用事？但他們一直「勸說」著我，你年事已高，再醫下去也只是徒勞無功，浪費金錢。這些我何嘗不知道，但對我來說生命的可貴更勝於金錢的多寡，而他們的口吻、嘴臉，讓我覺得再繼續讓你和我待在那裡的話，你想必聽得難過，我聽得心煩。更何況，我最怕是你受更多罪。

所以，抱著你踏出家門的那一瞬間，我覺得我的心，死了。

我想著，若你心裡是想活下去的，而我卻這麼做了，你可以恨我，沒有關係。我真的願意背這樣的罪一輩子。只是，我希望你還是要飛往天堂去，罪是我的，請你不要痛苦，去當天使吧！下輩子到好人家去享福，當個好人、好孩子。

謝謝你，守著我們家十三年。

我知道，你一直是個聰明的狗狗。從小，你就看得懂人類的眼淚代表什麼意思；所以，只要我開始哭泣，不管你跑得多遠、玩得多瘋，都會馬上衝回我身邊，然後靜靜地趴在我身邊，甚至腿上，緩緩地搖著尾巴，抬著頭，用你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我，好像在說：「別哭，有我在這裡。」

我猜，你一定也聽得懂人類說的話。所以，你一直都好乖。

今天，不可思議地，在車上的時候，明明已經虛弱無力的你，居然一路都把頭抬著，看著騎車的我。你知道當時我的心裡正在天人交戰嗎？你知道我在忍著不掉淚嗎？你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帶你兜風嗎？

你知道。你一定知道的。你聽得懂他們怎麼宣判你的病情與未來。

一路上，我想起在我們都小的時候，我常騎著腳踏車，把你放在籃子裡，載你繞著小學好幾圈，甚至繞了整個鄰里，才滿足地和你回家，坐在巷子旁，或是車庫裡，聊天。雖然你不曾「回答」過我任何一句話，但你靜靜地聽我訴說，用尾巴回應著我，對當時的我來說已是極大的快樂與幸福。

不管我騎得多慢，終有抵達醫院的一天。我在門外撫摸著你，心中掙扎著，該不該讓你呼吸著離開眼前的門。我和你對看了好久，醫院裡的人一直盯著我們看。我倒抽了一口氣，對你說：「我們進去吧，我會一直守著你。」

病床上，你虛弱地趴著，聽到我哽咽著和醫生對談，又抬起頭來看我。醫生要我想清楚，就讓我們獨處。然後，我開始無法克制地掉淚，但我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，因為我怕你聽到，會捨不得我哭，無法安心，就像以前我一哭，推你走你都不走。可是，你還是看到我在哭，又抬起頭，一直看著我，和那個時候一樣，只是你的眼睛充滿了眼淚，佈滿血絲，眼神竟是疲態。我擦乾眼淚，溫柔地摸著你，你才又趴下去，像極了人類伏案時的姿態，似乎真的累了，想休息了。我看了心中多麼不捨，眼淚又不爭氣地滾滾而落，你又抬起頭看著我。這一天，我們不知重複這些動作多少回，直到我忍著眼淚，發抖著，告訴醫生：「請你讓她好好地走。」

你知道嗎？你今天每看我一次，我心上的刀痕就多一道。你在跟我告別，還是在安慰我？這兩天以來，你幾乎鮮少抬起頭看我，除了今天，和前天我頭一次在醫院看見你痛苦的模樣，我忍不住痛哭的時候。

你今天卻看了我一整個早上。

我這次沒有食言，我一直守著你。在針筒插入之前，在你漸漸失去意識之前，在你的雙眼仍未闔上之時，在你躺回紙箱之時，在他們為你披上往生被、放入三柱香時，在他們將紙箱蓋上之時，在安樂園的車子要把你送走之時，我都在。甚至，在最難熬的時刻，只有我獨自面對與承受心臟被撕裂的痛。我親自將你抱進箱子，然後抱上車子，對你說「再見，Dogdo。」然後，和對方說「麻煩你了」兩次。在車門即將關上的那刻，我說了第二次「再見，Dogdo」，之後眼淚才完全獲得解放。隔著車門，你應該沒有看到我在哭吧？從你慢慢失去意識的時候開始，在你面前我沒有掉過淚……喔，除了姊姊剛趕到的時候。如果你看到我哭，這次別再捨不得我了，我真的會好好的，好不好？

我保證，禮拜六我不會哭給你看的。我會很努力做到，真的。

雖然我在你搭車離開之後，一路騎著腳踏車哭回家。我又不禁想起我們一起騎腳踏車兜風的模樣，還想起以前我們相處的各種時光。我教會你打籃球，還曾經傻傻地送你吃情人節巧克力；你剛來家裡，我把你藏在車庫樓上，結果你將頭鑽出窗戶，對著樓下的我汪汪叫個不停；每次放你出去，你總是拔腿狂奔，讓我在後頭邊追邊喊著你，要是你不小心跑過了馬路，我在對面喊你你仍興奮地背對著我向前跑去，直到我騎著腳踏車到處喊你、找你，你才從不知哪個角落竄出，跟在我後頭跑回家。甚至，為了在運動場上獲得佳績，還跟你練習賽跑，就讓我跑進了田徑隊成了一百公尺選手。還有，以前巷子裡的狗老大吉利總愛跟你打架，每次隔壁的黑狼犬和主人出門，就和吉利一鼻子出氣，對人家狂吠。儘管後來吉利消失了，你還是孤軍奮戰，繼續吠著；黑狼犬換了一隻又一隻，你還是繼續吠，因為你討厭的是隔壁那個自私的狗主人。

然後，想著想著我就更加難過。因為，接下來的回憶，就變得好少好少，幾乎就是你苦等在舊家車庫的模樣，身上癢得抓個沒完，然後我三不五時回去看你，帶你去散步，再走回家。

然後，你越來越老，我越來越少回家。

然後，不知不覺間，你就老得將近走不動，只有在我回去的時候，才有些吃力地起身，對我搖尾巴，要我帶你出去走走；可是，你根本走不遠，連我帶你在車庫走一圈而已，你都開心不已。

然後，你就病倒了。

一想到你最後這些年，我就好心疼。

今天，我鼓起勇氣，直盯著你沒有闔上的眼睛。你是不是不安心？還是不甘心？托夢告訴我，好不好？

送走了你，我回家讓淚一直流，流到眼睛痛，眼壓不舒服，可還是繼續哭，因為我實在止不住。你搭車離開後的一小時，我也搭車回到這讓我更惶恐不安的城市，在車上，我夢到以前我們一起玩的光景，夢到你趴在我腿上的樣子，夢到你還是那麼有活力地奔跑著。

儘管，一下子我又醒了，然後眼淚又靜靜地，不知不覺地掉下。

那是你嗎？是你另一種安慰我的方式嗎？

回來台北，我突然覺得心臟就像有把銳利的玻璃碎片插在上頭，而我沒有動力把它拔掉。想找人幫我、救我，但……就當報應吧。我註定要孤獨承擔一切。我想喝很多酒來麻醉自己，或是更無須壓抑地宣洩自己，可是，我要為你吃素，所以只能悶在心頭。

我告訴樂樂，她的姊姊今天走了，去當天使了，所以媽媽很難過，會哭。但是，在我又開始掉淚的時候，她只是一直吵著要我和她玩。我又想起你在我難過時安慰我的樣子，突然好想讓你在身邊，還是你貼心啊。

樂樂是你的傻妹妹，她還有個兄弟，叫做白白，在2006年的11月23日也當了天使。如果你在天堂看到他，請代媽媽好好陪他，不要兇他，因為媽媽也很對不起他。請和他一起祝福樂樂，讓樂樂健康、快樂。

痛苦，讓我來承受就好。我要你們都開開心心的。不要心疼我，是我要心疼你們。你們的生命，是我的責任；而我，沒有盡好責任。

生命，就在那一瞬間，消失。前一秒，你的肚子仍起伏著；下一秒，你就一動也不動了。

生命，若與金錢對衝，認輸。若真病、傷得嚴重就沒有希望，那麼，我的親友若見到此文，請記住，要是某天我也病、傷嚴重，請不要試圖醫治我。因為，只是浪費錢。

Dogdo，你昨天終於站了起來，今天一倒卻再也不起。希望你快到神明身邊當個好天使，你這麼乖巧，一定會很得神明的疼愛！你看，醫生只跟你相處兩、三天，就對你的乖巧溫馴讚不絕口，更何況是慈悲的神明呢？

剛剛要罵樂樂，卻不小心喊了你的名字。別回頭，去吧，孩子！一路好走！

下禮拜媽媽會找棵漂亮的樹，讓它帶著你剩下的一切，繼續茁壯。

謝謝你，讓我這輩子遇到了你。






你在這世界的媽媽，永遠愛你。





2008.08.17 11:00 p.m. ~ 2008.08.18 1:00 a.m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