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Max Richter's Sleep 李希特舒眠曲】(2018)
Directed by: Natalie Johns
你知道有種現場演奏的音樂會，是可以讓你躺下來蓋著棉被聽，甚至歡迎你因而入睡、然後於一片祥和的旋律中醒來的嗎？
幾年前耳聞了這樣一場極為特別的音樂會，甚至後來看見了這部紀錄片的些許片段，光是那小小的一段演出畫面就已經讓我雞皮疙瘩、頭皮不斷發麻－－in a good way! 當下真的非常非常希望可以有機會可以親眼目睹、喔不，該說是耳聆這場音樂會，我暗自期許著，不然紀錄片上院線也可以！只是，機會會不會非常渺茫啊......？
然而，去年年底，我的心願出現了成真的可能！一看見「造次映畫」宣佈將會在 2021 年一月上映這部紀錄片，我真的開心到不行啊！預售票一上架馬上就下單，萬分感謝林查拉大大，祝福造次映畫２０２１大發利市！！！
Max Richter《Sleep》, 2015
Max Richter（馬克斯李希特），這位現今富享盛譽的配樂作曲家，在 2015 年發行了一張名為「Sleep」的專輯，專輯中一共收錄了 31 首曲子，完整樂章總時長共為 8.5 小時。專輯概念圍繞在「睡眠」之上，這個他自二十年前就已感興趣的主題，在他的妻子 Yulia Mahr 和他分享，當 Max Richter 遠在異地參加音樂演出、而她獨自與孩子在家時，當她自睡眠中甦醒過來、那半夢半醒之際，聽著流洩而下的音樂，當下的旋律似乎變得不同而特別了－－因此，他們決定一起展開這場以旋律聽覺尋找另一種感知體驗的旅程，探索人們在入睡之後的意識轉換。
同年，他們開始舉辦與專輯同名的音樂會，他們備好了數百多張的床，邀請人們帶著自己的枕頭與棉被，走進接下來長達八小時的搖籃曲場地。第一場舉辦在 BBC Radio 3 的現場直播音樂會，初登場時雖然有些小狀況，但依舊獲得一片好評，甚至打破了金氏世界紀錄，成為目前史上最長的單次音樂廣播及現場演奏。後來，他們前往阿姆斯特丹、雪梨、柏林、馬德里、倫敦及巴黎舉辦了同樣的「睡眠音樂會」，而於 2018 年到洛杉磯舉辦了第一次的 Sleep 戶外音樂會。音樂會在深夜接近午夜的時候開始，然後，演奏至終曲〈Dream 0 (till break of day)〉的時候，天色正好破曉。
Photo by Mike Terry
身為一個聽覺動物，加上近幾年對於新時代（New Age）觀念的接觸與啟發，本片有許多地方都觸動了內在小小的共鳴。
猶記自己青春年少時，總認為耳朵不甘寂寞，只要在空間許可的狀況下（多半是自己的房間內），無論何時，我都要讓音樂不停歇－－包括睡覺的時候。不能開著喇叭聽，那我就戴著耳機聽著音樂入睡，because music is my life. 那就是我當時的信仰。
儘管有許多的音樂都明確地獻給了夜晚，但我認為「為睡眠而生」的音樂，和「抒情」、「緩慢」甚至是「催眠」都還是有所不同。催眠，是要你快點放鬆下來睡著，而 Max Richter 的《Sleep》，是期待你入睡後會將有何體驗。
我可以聽著慢歌、輕音樂入眠至醒來，或許從中確實得到了一些情感上的抒發，但至今回想起來，抒發，但沒有療癒的感受。以耳朵步入Max Richter 的《Sleep》世界，可以感覺他想探究的是入眠後更深層的感知，正如他所說的：
「當我們沉睡時，我們並非缺席，只是處在不同的感知狀態。」
「你未必要去聆聽，但要去感受。」
因此，在看片的過程中，我偶爾會閉上眼，專注於聽覺，感受節拍的低頻、琴聲或女高音的輕柔穿越我的身體，讓呼吸隨著音樂起伏。這，不正是一種靜心之道嗎？
Nothing in my mind. Just breathe, and feel the vibe.
我彷彿身在音樂會的現場，在這個魔幻的時空裡，一切是如此平靜。
本片的運鏡可以感受到與音樂本身脈動的呼吸，當那些延長音的聲響一波波襲來，畫面中那些台下的參與者們身處在這樣的聲景裡，彷彿與其融為一體，隨其伸展、蜷眠，一切是那樣靜美。在這樣平靜、緩慢的聲波之中，身為觀眾的你，是自由的。音樂家們並沒有限制你做任何事，你可以直接躺下入睡或滑手機（但他們建議你放下手機），也可以起身做瑜珈或太極，亦或是駐足不動地望著舞台，也能在周圍自由散步。而在螢幕之外的觀者如我，也不自覺地開始放慢對生活節奏的感知，甚至身體開始出現倦意。戲院裡，我的身邊有人開始小小地打起了盹，無妨，畢竟 Max Richter 就是要你慢下來，感受這一切；若身體累了想睡，那也是一種和自己同在、相處的方式，所以，在這場音樂會裡，of course you can sleep.
平常，當我們慣於用繁忙、快速高效率的方式生活，常常忘了有時候也該慢下來，好好和自己相處。Max Richter 以《Sleep》對此提出了異議：
「我從未聽任何人說過『事情變得越來越慢』。萬物總在成長、前進，這就是生命（生活）運作的方式，事情只會加快速度。」
Just be in the moment. Right here, with yourself, or people you love. 專注在這個當下，與自己，或是你愛的人同在。
參加過音樂會的人，甚至認為這場音樂會宛若轉換心境的儀式。Max Richter 提供了這樣的一個契機，讓那些內在期盼著能夠慢下身體與思緒的人們，有一個能專心擁抱自己內在的時間。
慢，有時是很重要的。尤其是當我們太過專注在追尋自己的目標時，那樣的專注往往容易使自己忘記聆聽身體的聲音。片中 Yulia 回憶過往在兩人的收入只能供給孩子溫飽、因而將照顧自己的順位次之之時，「很多時候會在心裡覺得『應該還可以再撐一下』，但殊不知身體比你早一步發出警訊了。」這句話真是聽得我心有戚戚焉啊。
當然，堅持自己的理想還是很重要的，有些堅持就是不能妥協。同樣身為一個追夢者的我，在成長的過程中，不外乎時常聽到旁人「做這個會餓死吧」、「這有前途嗎」、「會有人欣賞你嗎」等等這類的「善意提醒」，老實說，當時一位朋友對我說過的話我至今仍猶言在耳：「追夢是很辛苦的。」我也曾聽過有人佩服、有人羨慕我的，但，只要是堅持想做的事，不管是哪個領域，哪條路、哪件事是永遠順遂而不辛苦的呢？
當古典樂出身的 Max Richter 在圈內受到眾人的考驗和不認同，Yulia 說：
「困境（或阻礙）對他來說，都只是一條河流而已。」
是的，只是一條河流。持續有所為，一切終將流動。
與其做非自己想做的而失敗，何不就照自己想要的方式，大膽放手一搏呢？
Yulia 甚至認為，只要 Max 喜歡的、想做的，她都支持，只要他快樂就好。
「我喜歡他的笑容，即使經過了27年。他也不必為了我成為作曲家，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。」
在曲子的中段、Max 可以小作休憩的段落，有時他會走下舞台，走進群眾之間，看看大家正在做些什麼，並站在群眾裡遙望舞台。他說，看著周遭和舞台、聽著作品，那時他會想，「是的，這就是我想要的樣子。」
Max Richter 得知胎兒在子宮內聽見的聲音幾乎是中頻或低頻的聲音，因此在《Sleep》當中，大多數的音樂也都是在這段頻率之間。或許這正是當我們在這樣的音頻裡，特別容易放鬆並感到安心的原因。
很多現場的觀眾都會提及一件事，就是他們很難相信自己能和數百個陌生人一同入眠。可能在台灣的我們對這件事情不太會有什麼想法（畢竟許多單位例如海生館都辦過這種群眾一同過夜的活動，抑或露營文化盛行），感謝我們有幸生在現今台灣這樣治安及民風良善之地，但在歐美，要這樣放心地在陌生人身邊安穩入睡，尤其是在夜半之際，想必是真的需要很大的信心。
不過，群眾意識也是非常神奇的一個主因。當大家聚集於此的目的單純僅是為了尋求平靜與療癒的奇幻之旅，加上 Max 所創造的沈靜之音，沐浴在這樣氛圍裡，好似平常我們面對世界的慣性盔甲就這樣被音樂所卸下，不再心繫恐懼、擔憂，使我們得以專注於自身的感受之上，活在當下。
Max Richter 巧妙地設計了每個段落應該出現的聲音頻率，也因此，接近破曉的時候，他會開始採用較多高頻的樂器與音符。很奇妙地，許多人會開始在這樣的旋律裡漸漸醒來，彷彿嬰兒離開了子宮，經過了一番淬鍊與洗禮，進入這個世界的陽光之下。人們緩緩地輕撫身邊所愛的人們，或是隨著音樂慢慢伸展身體，抑或裹著自己，起身望著舞台，繼續沉浸在祥和平靜裡。
醒來的人們，開始感到有些東西在內在發酵。包括我，也是。
不知是否因為方才彷彿回到了子宮、還是什麼更深層的源頭，有些什麼被喚醒了。片中的聽眾們有人感到平靜而幸福，有人感到與這世界有了更深層的連結，也有人感覺變得情緒化、內在有些什麼開始翻攪，更有人想到了死亡。我想，那是一種感到新生的覺知吧？走過死亡的幽谷卻平靜無懼，或許那正是內在的神性與自己同在的證明。
Max Richter's SLEEP at Sydney Opera House in June of 2016.
觀賞這部紀錄片，你無須「懂」音樂，甚至也不見得非得知道 Max Richter 究竟何許人也。只要打開你的耳朵和你的心，然後，一切交給你的內在去感受。
我喜歡看著片中的聽眾們徜徉在音符裡的反應。許多美好如此細微卻令人感動而深刻。我不自覺地溼了眼眶。真好，真美。
當影片結束、片尾名單出現的時候，身旁的男友握住了我的手。我問他為什麼要握住我（平常看完電影是不會這樣的），他說：「不知道，就覺得很感動，看著裡面的人們互相擁抱，我就想牽著妳。」
戲院裡的人們都靜靜地等著名單結束，似乎和我一樣都仍沈浸在方才的美好之中。待燈亮起身，我的淚痕都還沒停。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根本是鐵漢一個，人們說多感動的電影，十之八九都撼動不了我。但這幾年下來，也許是年歲漸長，也許是樂樂的離開改變了我許多，光是這樣美好的、溫柔的音樂與人們，就能讓我感動地淚流不止。當然，可能聽覺動物如我，更容易被聲音所感動吧。但，這部紀錄片，真的好美。
《李希特舒眠曲》中文版預告
這真的是一部非常值得進戲院欣賞的片子，再次感謝願意引進台灣的造次映畫。造次會在 FB 粉絲業上更新上映戲院的時刻表，歡迎大家持續關注！這樣棒的片子，請大家把握機會，快到戲院去支持一下吧！讓它在戲院可以待久一點，造福更多人呀～～～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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